窗外夜深了，呼嘯的北風吹過，寒意噤人。

明亮的房間裏頭，範未然聽完Benny的話，整個人都恍惚了。她久久不能說話，好像無法消化這個消息。

她不曾想過孫亦喬還活在人世會怎樣，現如今，她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。但她顧不了那麽多，她現在最擔心的潘世雲的感受。他被欺瞞了十年，知道真相後肯定很煎熬。

Benny見她遲遲不說話，便問：“未然，你還好嗎？”

“Benny，我好擔心他，我好怕他會亂想。”

“未然，你別怕。我知道他在哪。”Benny擱下話，人已開車來到幽蘭別墅群。

範未然上車後，Benny驅車緩緩駛進夜色。開口說：“其實我當初知道這件事後，有想過跟他說的。但那時他身邊出現了你，我就沒有提起。我真心希望他能重新開始。”

她本該說點什麽的，但話到嘴邊說不出一個字，只好沈默著轉頭看向窗外。這一路漆黑，她心裏亂得一團糟。

過了大半個鐘，Benny把車停在一個靜謐空曠的地方。這裏有一大片幹黃的草坪，中央間立起一座凸字型的白色建築。範未然下車，感覺寒氣逼人。看見眼前那座天文館已經過了開放時間，大門緊閉著。

Benny走去和守門人談了一會，透過窗口，範未然看到那人對他點頭又客氣。爾後，Benny帶她進入館內。

“我和Andy都是天文愛好者，幾年前集資建了這座小型天文館。不過這裏很少對外開放。”Benny語頓了一下，似乎有點顧及她的感受。接著才說，“他每次一想她，就會來這裏。”

範未然聽著，心臟沈了一下。隨他來到二號廳門前停下，聽見他說：“他就在裏面。”

她好不容易舉起手抓緊門把，又聽見他開口：“未然，Andy這些年過得很不好，但他遇到你之後，整個人都變得開朗起來。你是第一個走進他心裏的人，無論以後你們會怎樣，你對他都是很重要的。”

Benny的言下之意，她懂。可她心裏躊躇不安得過分。輕聲推開門，裏面一片黑暗，天花板上無數顆星星閃耀著璀璨光芒，讓人仿佛置身於浩瀚星空。她在一點鐘方向看到他，相距不遠，卻無法觸及。他們兩個，此刻就像天琴座和天鷹座，任由時光輪轉，永不交錯。

潘世雲好像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，依然看著變幻的銀河，像迷失了一樣。

範未然從樓梯口慢慢走下來。每靠近一步，心裏就越發不安。她知道他在做決定。如果他選擇了孫亦喬，那她該怎麽辦呢。她愛他，想和他永遠在一起。但同時，她又不想他陷入兩難的困局。他是個深情專一的人，她知道他一直是。

如果說離世的孫亦喬是他的心病，那現在的孫亦喬就是她和他之間一道透明的墻。

她來到他跟前了。只是周圍燈光昏暗，他們看不清對方的眼睛。

潘世雲看著她，一雙如星的眸陷入困惑。如今真相大白，他應該選擇回到孫亦喬身邊，但面對眼前善良純稚的女孩，他徘徊了。不論他選擇哪一方，另一方都會受到傷害。

“雲叔……”範未然費了好大勁忍著不哭，“回去吧。不管怎樣，我和你一起面對。”

她是如此懂事，懂事到讓人心疼。但他終究是要負了她。想到這，潘世雲上前擁她入懷。

抵著他的胸膛，範未然心裏並沒有踏實些。她直覺，這一次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。

兩人回去後，誰都沒睡好。潘世雲一夜未合眼，天剛亮就起身。打開房門，卻見範未然卷縮著小身子倒在他腳邊。

“你怎麽不在房裏睡？”他趕緊扶她起身，握緊她冷冰冰的手，摩擦生暖。

範未然可憐兮兮的看著他，沒敢說真話。其實她很怕早上醒來就見不到他，才在他房門外頭坐了一晚。

潘世雲猜得出她在怕什麽。看見她這個樣子，他實在沒法把話說出口。想到她昨晚沒吃飯，他下廚給她做了早點。

兩人靜默吃著早點，氣氛安靜得有些局促。潘世雲低垂著眼，維艱開口：“未然，我想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。”

範未然一聽，頓住了呼吸，盯著眼底下的食物，遲疑地問：“你……是不是要回到她身邊？”

“……”他咽喉發哽，說不出任何話。在他內心深處，對孫亦喬的感情依然存在。只是時過境適，這份感情已經夾雜太多東西。

他的沈默讓她止不住流淚，心傷得不可抑止。昨晚之前她還以為自己能做到拱手相讓，但現在她忽然覺得，離開了他，她可能會活不下去。乞求說：“雲叔……就算你還愛著她，我也沒關系的。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。”

聽見她嗚咽的嗓音，他知道她在哭。他心裏像撕裂般難受，但他只是忍著不去看她。說：“那樣對你不公平，我不能這樣對你。”他不能讓她等一個沒有未來的夢。

“那我等你好不好？等多久我都願意的。”她伸手去覆上他的大手，卑微的請求著。她期盼他會對她點頭，她希望能像周婷等向言飛那樣等他。如果到最後是和他走在一起，歷經磨難也值得。可是，他沒有。

“我不值得你等。”潘世雲把話說出時，鼻腔一酸，眼眶已泛紅。他不是不愛她，相反，就是因為太珍視她，才不想她白白的等。何況，他還要對孫亦喬負責。

她們之間，註定要有一個人犧牲幸福。而他，選擇了讓範未然承擔這份痛苦。

範未然眼神頓時失去神采，像個被遺棄在角落的洋娃娃。

“我今天會搬出去，以後，你好好照顧自己。”他離開她的手，握拳站起來。

“我知道你做這個決定很難，我也知道自己始終無法撼動她在你心裏的位置。該走的人是我，我該回到原來的地方。”範未然抽泣地說完這段話，起身走回房間收拾行李。

潘世雲楞在那裏，心臟抽痛得好不清醒。

過了一刻鐘，範未然推著行李箱出來。見他仍站立在那裏，一動不動，忍住沒有走過去抱緊他的沖動。要是她那樣做，就害他所有決心都付諸東流。他也不容易啊。

潘世雲默默替她接過行李箱，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，剛打開門，就見到秘書Susan。

Susan看見範未然，有些意外。記得潘世雲第一次做采訪時，是她接待她和潭夏日的。只是沒想到她會跟她的老板住在一塊，看來關系不一般哪。她朝範未然禮貌點頭，便開口：“室長，很抱歉打擾你。有位小姐到工作室說找你，我見她人生地不熟，就自作主張帶她來這裏了。”

潘世雲直覺Susan口中說的人就是孫亦喬，忙問：“她在哪兒？”

“我請她在車上等會……”Susan話還沒說完，就見一個倩影投進潘世雲懷裏。

“Andy！”溫柔致人的女聲響起，潘世雲已經知道懷裏人是誰。

“Angel……”他忙抱緊她，感受她溫暖的體溫，活著的溫度，瞬間淚意滿瀉。當逝世的愛人重現眼前，當冰冷的屍體換成有脈搏的鮮活軀體，當一切驚愕苦痛都只是虛驚一場……他此刻的心情，旁人無法身同感受。但這一幕卻讓一旁的範未然感到心如刀絞。

“Andy，你聽我說，那都是誤會。我跟尚旗哥不是你看到那樣的。請你一定要相信我，我求你不要生我的氣。”孫亦喬雖然恢覆記憶，但僅僅停留在發生事故之前。她的記憶定格在那時了。

“我不生氣，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。是我的錯，是我的魯莽才讓你……”潘世雲哽咽不已。“你活著就好，活著就好。”他不再活在虛幻的夢中了，他的初戀情人還活著，而且好好的。

孫亦喬從他懷中擡起頭，範未然這才看清她的模樣。如果不是親眼所見，她根本不知她們居然有幾分相似。腦中不由閃過一個念頭，難不成他一直把她當成替代品？瞬間，心裏堵得窒息。

Susan是個局外人，也是個明眼人。看見範未然默默流淚的樣子，實在有些不忍心。老板的私事她不好過問，只好拿公事作幌子：“室長，要不今早的會我幫你挪到明天？”

潘世雲整理好情緒，吩咐說：“Susan，替我處理好工作上的事。還有……”他沒去看範未然的眼。他知道她難過，但他一點辦法都沒有。“請你送範小姐回去東郊，替她打點一下。”

範未然聽著，臉色蒼白如紙。孫亦喬直直的看向她，心裏有些擔憂。

Susan眼見範未然情緒面臨崩潰，便立刻走到她身邊拾起包輕攙著她說：“範小姐，我們上車吧。”

車開遠了，範未然從倒後鏡看見潘世雲越來越渺小的身影，終於失聲痛哭。她的初戀，她深深喜歡的人，這一次是真的離她而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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